主题: 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这也许是中国现代革命史上绝无仅有的牺牲范例：1940年12月8日，在英勇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场上，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第三方面军指挥陈翰章将军壮烈殉国，又惨遭鬼子枭首，此后身首异处竟长达73年之久。73年之后，将军的遗首、尸骨才得以合葬。

    丧元之吼：大风起兮云飞扬

    “国仇亮不塞，甘心思丧元。”1800年前，大诗人曹植这样抒发为复国仇、甘愿掉头的壮志豪情。

    “为了祖国，我一定投笔从戎，用我手中的枪和我的鲜血、生命来赶走敌人！”83年前，敦化中学毕业生陈翰章如此表达用鲜血和头颅驱逐敌寇的钢铁意志。

    小城敦化地处山林茂密的长白山北麓，陈翰章的家就在敦化城西的半截河屯。他从小酷爱读书，无论是读私塾还是读小学、读中学都成绩优异，还学会了日本语，是全县出名的“小才子”。

    上世纪30年代初，日本鬼子的侵略魔爪已经伸向了东北，伺机蠢蠢欲动。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活动也在各地深入展开，渐呈星火燎原之势。身为中国共产党员的朝鲜革命者金日成，当时在敦化活动，就住在陈翰章家里，两人成了志趣相投的亲密朋友。

    面对鲜血淋漓的“九一八”大屠杀，眼看家乡东北的大片土地被侵占，陈翰章怒火中烧，他要把个人的“丧元之吼”变成更多民众的“最后吼声”，要把自己“投笔从戎”的宣誓变为冲锋杀敌的行动。于是，1932年2月，19岁的陈翰章投身自发抗日武装国民救国军。时势造英雄。在短短五六年血火交织的抗日战场上，陈翰章从一介文弱书生，迅速成长为一位文武双全的优秀指挥员，率领抗联部队在长白山及镜泊湖地区进行抗日游击战争，所指挥的大小战斗不计其数。一时间，陈翰章和他的抗联部队在镜泊湖畔掀起的抗日风云飞扬着怒吼着翻腾着，汇入全东北、全中国的抗日洪流，雷霆万钧，摧枯拉朽，把日本鬼子陷入了正义战争的汪洋大海。

    枭首之恨：壮志饥餐胡虏肉

    日本鬼子对陈翰章和他率领的抗联部队恨之入骨，给陈翰章设定“虎”的代号，开始了接连不断的“剿虎行动”。到1940年初，陈翰章的第三方面军剩下不足200人，而专门“讨伐”陈翰章部队的关东军、伪警察队达到6600余人，斗争进入了最艰苦最严酷最惨烈的阶段。白山松水间乌云密布，到处弥散着鬼子杀人的血腥味道。

    转眼进入1940年冬季，陈翰章带领一支60多人的小部队在镜泊湖地区活动。这一年，长白山、镜泊湖一带的雪格外大，到处白茫茫一片。部队已经断粮了，只好扒开大雪寻找野果、蘑菇甚至野兽粪便充饥。从12月3日到6日，先袭击宁安黄家屯修路工棚和高岗子农园，再攻打北湖头木业所，又经过大庙岭和松乙沟两次战斗，陈翰章身边只剩下15个战士了。12月6日夜，他决定带领大家到东南湖头小弯弯沟密营去。不料，途经弯沟村“集团部落”时，有个姓张的战士叛逃告发了陈翰章的行踪。

    12月8日中午，陈翰章和战士们正在小弯弯沟密营外的雪野中行进，上千的日伪军便包抄上来。陈翰章迅速指挥战士们利用身边的石砬子和倒木、大树作掩护，迎击日伪军的进攻。战斗居然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阵地上丢下几十具日伪军尸体。鬼子仰仗人多，恶狼般吼叫着继续冲击。看着战士们一个个倒下，陈翰章操起机枪朝鬼子猛烈射击，子弹打光了又用匣子枪和手榴弹。突然，他的胸部被敌弹击中，重重地倒在了雪地上。

    残阳如血，枪声渐渐地停歇下来。陈翰章刚刚有了一点儿知觉，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棵大树下，身上剧烈疼痛，面前有一伙恶魔般的鬼子兵。陈翰章再一次愤怒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地呼喊起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日本语。那些鬼子兵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陈翰章是在斥骂他们，便发疯似地嚎叫起来。一个鬼子兵上前用力撬开陈翰章的嘴巴，把一把短刀插进陈翰章嘴里凶狠地搅动着——这个魔鬼竟血淋淋地把陈翰章的舌头给割下来了！一个鬼子官也不甘示弱，抓起匕首残暴地剜掉了陈翰章的两只眼睛，并在陈翰章的脸上胡乱地刺了十几刀……终于，全身几乎被鲜血染红的陈翰章沉静下来，一动也不动了：他把自己的最后一滴血融进了镜泊湖的这个血色黄昏。

    凶残的日本鬼子把陈翰章的遗体运到了弯沟村，吊到一棵树上示众。两天后，即12月10日，又把遗体拉到陈翰章的家乡半截河屯，强逼其父陈海和亲友们前往辨认。经确认无误，鬼子们再次拿起了屠刀：将陈翰章头颅割下，装在一个木匣里，拉到敦化、延吉、吉林、宁安等地巡回示众。

    呜呼哀哉！枭首，即把人头砍下并且悬挂起来示众，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刑罚，废之既久。日本鬼子从中国拿了许多偷了许多抢了许多，居然又把这种丧尽天良的东西承袭过去，岂能不激起国人“饥餐胡虏肉”的切齿之恨？这是中国国家之恨，这是中华民族之恨，这是华裔同胞之恨，我们没世不忘！

    断头之歌：烈忾难消志不磨

    从1931年开始，在那场抗击日本鬼子入侵的伟大战争中，以“断头”之举享誉英雄史册的并非陈翰章一人。仅以东北抗日联军而言，卓有影响的还有：杨靖宇，抗联第一路军总司令，1940年2月牺牲，头颅被鬼子用铡刀割下；魏拯民，抗联第一路军政治委员兼副总司令，1941年3月牺牲，安葬后遭鬼子掘墓枭首；赵尚志，抗联第三军军长，1942年2月牺牲，头颅被鬼子用钢锯锯掉；汪亚臣，抗联第十军军长，1941年1月牺牲，头颅被鬼子砍下示众。

    这些伟大智慧威武不屈的头颅，展现了中华民族争取独立自由的罕见奋斗，也留下了很大的谜团：包括陈翰章遗首在内的这些头颅，后来都去了哪里？结局如何？因为多数线索都向伪满“新京”长春聚集，人们期望在那里找到答案。1945年10月东北抗联领导人周保中随苏联红军进入长春，1946年4月东北民主联军首次解放长春，都曾组织力量寻找，均没有结果。

    1948年5月，东北人民解放军对长春实施久困长围战略。早在围城之前，中共东北局社会部就向活动在长春城内的地工组织下达命令：寻找杨靖宇、陈翰章等抗日英雄遗首。地工组织负责人李野光通过日伪时期的一些老关系，很快打听到抗联将领遗首当年陆续送到长春后，经日本关东军司令官和伪满军政大臣验看，都制成医学标本存放在关东军司令部医务课。“八一五”日本鬼子垮台，医务课的东西都被长春医学院接收走了。“遗首是不是也转到医学院去了？”李野光确定了寻找的目标。

    此时的长春医学院已被国民党骑兵二旅占为营房。很快，骑兵二旅卫生队多了一个叫刘亚光的军医——奉命打进来侦察情况的地工人员。刘亚光借巡诊的机会多次进入校园，四处找寻烈士遗首，没有任何收获。一天深夜，刘亚光趁机溜进了解剖学教室，发现侧室里放着一个挺大的柜子，里面的玻璃罐都是人的内脏标本。刘亚光打开手电，一罐一罐地仔细察看起来。突然，他愣住了：有两个大型的标本罐，分别装着两颗人头；罐上有姓名标签，一个是杨靖宇，一个是陈翰章。第二天，在李野光等人的精心安排下，雇了一辆车，以到医学院拉取医疗器械为名，将装着两位烈士遗首的玻璃罐偷偷运到卫生队，隐藏到五官科的门斗上。

    1948年10月20日，长春全面解放的第二天，刘亚光和两名战友把烈士遗首运到了南京路上自己开设的亚光医院存放。为确保安全，又很快将烈士遗首送到东北人民解放军松江军区前线指挥部驻长春办事处保护起来。两个月后的12月24日，由6名战士乘专列将烈士遗首护送到了哈尔滨，送进建立不久的东北烈士纪念馆供人们瞻仰。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汪亚臣、赵尚志的遗首也有了着落。1949年4月下旬，黑龙江五常县在维修原县公署院墙时，发现一个埋藏在地下的方形玻璃箱，里面用药水浸泡着一颗头颅。经辨认，是抗联第十军军长汪亚臣遗首，随即被送入东北烈士纪念馆。而赵尚志的遗首，则是2004年5月在长春护国般若寺发现的。据一位研究中日战争史的日本女学者提供的资料，当年赵尚志的头颅是用一架战斗机从佳木斯起运的，途经哈尔滨落地加油耽搁了一些时间，到达长春时赵尚志的头颅已开始解冻，本来怒目圆睁的两眼闭上了。因为没有防腐处理，日伪头目决定将其焚化灭迹。得此消息的般若寺住持炎虚，请求将赵尚志头颅按佛教仪规掩埋到寺内，竟破例得到关东军司令部应允。2004年5月31日，般若寺在平整土地时发现一个颅骨。送国家公安部专家鉴定确认，这就是赵尚志的颅骨！

    一颗颗将军的头颅，便是一首首英雄的赞歌！当代著名诗人郭沫若1949年5月瞻仰杨靖宇、陈翰章、汪亚臣的遗首后，挥笔赋诗赞曰：头颅可断腹可剖，烈忾难消志不磨。碧血青蒿两千古，于今赤旆满山河。

    合葬之时：泪飞顿作倾盆雨

    在纪念馆中陈放革命先烈的遗首，其形象生动深刻自然为其他任何形式难以替代，不过，那总是曾经的鲜活生命啊，看过心里都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更何况，国人素来讲究叶落归根，英烈们的遗首于是相继有了安葬之处。

    ——1955年4月5日，清明节，哈尔滨人民把陈翰章、汪亚臣两位将军的遗首安放到市烈士陵园的公墓中，立碑铭文以为纪念；

    ——1958年2月23日，杨靖宇总司令殉国18周年之际，杨靖宇陵园在其战斗过的通化市落成，其遗首被恭迎至园中，与尸骨隆重合葬；

    ——2008年10月25日，赵尚志军长诞辰100周年之际，其颅骨运至家乡辽宁朝阳市尚志乡安葬。

    然而，陈翰章的遗首与尸骨却一直分离。这是家乡人民心中的痛，他们盼望着将军的遗首还乡，期待着镜泊英雄魂兮归来。这一天终于来了：2013年6月14日，陈翰章百年诞辰之际，亦即英勇牺牲73年之后，其遗首将在家乡实现身首合葬。

    公祭安葬仪式6月13日在陈翰章烈士陵园举行。在周边绘画着长城、山脉、松柏、鲜花等图案的穹隆式墓室，陈翰章亲属把将军遗首、尸骨小心翼翼而又无比崇敬地置放到石棺内，分离73年的将军身首由此合而为一。4名武警仪仗兵随即盖好棺盖，将一面鲜艳的国旗覆盖到石棺之上。这面浸染着陈翰章乃至无数烈士鲜血的红旗，把国家尊严、民族精神与英雄情结瞬间升华到极致。此时此刻，许多人眼睛湿润，心潮澎湃，他们多想仰天长啸：“翰章将军，你终于回家了！”

    是的，历史已经把日本鬼子那样的罪人永远钉在了耻辱柱上，更把陈翰章这样伟大的民族英雄载入了辉煌史册。诚如那两句有名的词句所说：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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